镜头里，一对夫妇相倚而立。他们衣着不算华丽，但色调及款式搭配恰到好处。男的黑裤子、黑白相间的V领T恤，帅气中透着沉稳。女的简洁的黑西裤黑吊带背心衬嫩绿大低翻领的低腰长上衣，腰际松挎挎地搭着黑腰带，妩媚中透着雅致。今天他们来照结婚五周年纪念照，我高兴地举起相机，五年前给他们拍婚纱的情景历历在目。

那天，他们踏进店门时，近乎一个模子刻出的笑脸给我留下深刻的第一眼。拍婚纱照十多年了，见的夫妻成千上万，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相似神似的一对，几乎等同孪生兄妹了。拍照过程中那两对迥亮的眼睛，那神采飞扬的笑靥，那两个近乎一致的嘴形和两口雪白整齐的牙齿，那甜蜜恩爱、脉脉默契的眼神，那缠绵悱恻、活力奔放的pose ……都是我的镜头最喜欢捕捉的。那一天，陶醉在他们的欢声笑语中，简直是一趟与活体艺术相乐相融的美好旅程……

我渐渐把镜头拉近，准备给那两张让我印象深刻的脸来个大特写，眼前的画面却令我震颤：男的两眼无神，嘴稍稍掀开，笑着但整张脸的肌肉线条是向心的拘谨状，皮肤疲惫地往下耷拉，额头眼角隐约现出褶皱，脸上透着的是无边的疲倦，虽有黑白相间的对立立体感上衣衬着，可就是显不出朝气来；女的嘴角稍往外向上提起似笑状，其它部位僵硬着，两眼空洞地朝前看。天呐，这是他们吗？我擦擦眼，对他们说放松点，笑一笑。只见镜头里两张嘴嘴角各往两边牵动了一下，脸上肌肉依然是僵硬的，眼睛虽然都盯着镜头，但却呆滞木然。我离开镜头，定睛看他们，还是那两个相似的椭圆脸，还是那一笑就整整齐齐的两排雪白牙齿。只是——少了什么？又多了什
么？
拍完照片看小样时，失望明显写在他们脸上。女的说：“真是岁月不饶人！”
好个岁月不饶人！
这仅仅是岁月的问题吗？

俗话说“相由心生”，脸部神态是经历的刻度表，犹如树的年轮，它无声而忠实地彰显个体生命的履历。在生活中，如果用心观察，你会发现经历婚姻的男女总是比单身者神色更为凝重、复杂、疲惫，有更深的沧桑感与僵硬感。这不由发人深思：婚姻究竟把人怎么啦？

记得在《围城》中钱先生给婚姻做了一个很精辟的比喻。是的，每个男女在婚前都对婚姻有很多的憧憬。进入婚姻后，不同的家庭背景、不同的经历和生活习惯，使男女双方在共同生活之初就矛盾丛生，这是他们在昏昏乎乎的恋爱中没有想到的，突然间发现自己处于左右为难的尴尬局面，自然产生抵触、伤感等不适应的症状。但是，进入婚姻意味着你已真正成熟，成为社会最小单位家庭的中坚力量，你要承担起赡养长辈、养育下代的重任。为了共同的目标，只好齐心协力求大同存小异，委屈自己适应、迁就对方，甚至有一方要牺牲自己的一切。这阶段专家们给了一个绝妙的称谓叫“磨合期”。

试想将两个有棱有角的器物磨成圆圆滑滑互无威胁互不伤害互相吻合的或圆或弧状物，这过程是多么的艰辛！这是一个自我扬弃的过程，其心路的曲折是没有经历过的人所不能想象和感受的。受不了这样蜕皮般磨练的，就拼命往城外逃，但伤痕已在；奋力抗战者，终于守住城，可期间的酸甜苦辣冷暖只有自知。

所以，无论对男人女人，进入婚姻都是承担责任的开始。从天真、烂漫、随性的少男少女到世故、沉重、多虑的中年男女，婚姻是一道坎，一个明显的分水岭。尽心尽力尽责是婚姻生活的主旋律，也是过好日子的前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代复一代，日子就是这么过的。而家家那本难念的经每天就这么念下去，心路的曲折也就一丝丝地爬上脸庞，定格为人间的千面风景。
当然，婚姻生活也不乏乐趣。每一步都有它的惊喜，每一段都有它的考验。惟有一步一个脚印，你才能领略全程的胜景。从西方传来的对婚姻年限的趣味称谓，就暗合了婚姻生活的实质：第一年纸婚，第二年棉布婚……第五年木婚……

我想，“木婚”是说它的牢固性比纸比布强但比金石弱吧？那么，经历五年的磨合，男女的甜蜜与热情指数怎样呢？是一年年的逐渐增加还是衰减？有人说，木婚之“木”，是“麻木、木然、缺乏激情”，看看照片上的他们，唉！不过，“木”了还有心思成双成对来拍纪念照，可见这
木婚的“麻木、木然”之下，还是有什么是扯不断的、在涌动的，不是吗？

我更欣赏的是网上另一种对“木婚”的诠释：树叶黄了，有再绿的时候；花儿谢了，有再开的时候；感情麻木了，也有复苏的机会……
2005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