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虚和不与人同在
同在表示注意和投入当时的情境,与人同在时,就会呈现出自己。空虚则是放弃自我。空虚时,就没有真诚对待自己的真实本质。人可以同在而不空虚,或是同在却空虚,也可以不与人同在而不空虚,或是不与人同在而且空虚。
艺妓(照顾者)虽然同在,却是空虚的,他们想讨好别人,无法为自己负责。这种情形也可见于“母亲症候群”:为人母者放弃自己的兴趣,以讨好和照顾家庭。重点在于放弃自我以讨好周围的人。艺妓的顺从姿态,常常是害怕被抛弃。
战士就像艺妓(照顾者)一样,同在却空虚,他们为了和敌人搏斗而丧失自我。战士的姿态是拒绝如实接受情境,为了“更崇高”的政治目的而放弃自我。他们是斗士,但其攻击姿态的背后,其实是害怕生气或破坏的冲动。
歇斯底里既不同在,又是空虚的,这样的人已失去自我,常有潜在的恐惧,害怕而不愿体验热情。他们害怕体验身体中的情欲冲动,借由让自己空虚而放弃自我。着迷和成瘾则是以其他方法放弃身体的感官,成为麻木的人。这些情形都是既不同在而又空虚的状态。
成功者是充满能量的人,这样的人虽然真实,却无法与人亲密。他们并非真正与人同在,但没有放弃自己的价值感或道德感。他们全心投入活动,表示内心深处害怕失败、无法接纳自己。许多企业的经理人、执行长即属于这种类型,他们隐藏真实的自己,但还没有完全放弃自己的价值感。
真实的否认是与人同在的,可以与人亲密。他们没有放弃自己或原则,所以能与人有真诚的对话。
在关系中,人会倾向寻找某种类型的对象,也就是他们的“缩影”。例如,一个不同在也不空虚的人可能与歇斯底里的人建立关系。各种组合都有可能,从互动的位置中产生各种不同的关系。在此需要注意,亲密关系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双方都同在而不空虚,所以其他组合都会产生控制和隐瞒,而限制了亲密。
负责的沟通
负责、尊重的沟通是发展亲密关系的关键,我们的沟通模式是关系计划的基石,也是三十年来工作坊的教学核心,这个过程的要点就是使人变得更同在而较不空虚。许多人在参加工作坊多年之后,回来告诉我们,“沟通模式”是他们学过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我们相信人借着保持好奇心,以关怀的方式运用这个关系模式,就可以完全克服关系中的任何僵局。
重点在于没有人可以使别人有任何感受,人无法启动或关闭另一个人的感受,也无法使别人兴奋或厌烦、愤怒或快乐。每一个人都是自己开启和关闭这些感受,使自己兴奋、厌烦、愤怒或快乐。事实上,就一个负责的人而言,自己的感受、思绪、态度和经验都是自己要负责的。虽然一般人不这么认为,但就自身经验的某个层面而言,人终究是为自己负责的。可是,我们常常被灌输一种想法,认为自己的感受和思想都是别人行为和刺激的产物。其实,感受是个体内在生理现象的表现,是从人里面产生出来的。虽然可以复制别人的思想,却是个人内心选择复制这些思想;每一个人终究要为自己的思想、偏见、态度、感受、反应和欲望负责。语言和文化反复教导我们这种信念:别人会牵动我们身上的木偶绳线,所谓“正常”的情况就是“我们是别人行为的受害者”。把这些责任放在别人身上,要别人为我们的感受负责,实在是一种恶劣的社会习惯。如果要变得负责和自由,我们就必须处理社会文化灌输的僵化态度。有趣的是,当人开始为自己负责时,就变得与众不同了。
在这种负责的模式中,最困难的一点就是了解人不可能伤害其他人的感受。人们确实常在言谈中“意图”伤害别人,但他们其实无法达到目的。受伤感觉的生理机制在当事人的身体里,由自己的大脑对别人的话语所产生的知觉和解释来控制。我们要为自己的知觉和解释负责,刺伤自己的武器正是这些知觉和解释,所以毫无理由为受伤的感觉谴责别人,但可以分享受伤的感觉,让伴侣知道自己内心发生的事。通过分享,有可能不再以受伤的感觉控制伴侣。在这种脆弱的表现中,彼此会更加袒露自己,于是逐渐滋长亲密。
没有责备,没有对错
虽然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感受负责,但不代表可以麻木迟钝。没有人需要为别人的感受被责备,没有人要为别人负责,也没有人对别人有义务。在这之中有极大的自由:如果两人一起建立关系,那是处于双方的自由意志和渴望而作出选择。当人真的对自己和对方感到好奇,关系就能像盛开的花朵,不需要为任何事内疚或受责备。如果双方不试图控制对方,就能对彼此有真诚的兴趣,爱和活力得以在其中展现。当人陷入权力、控制和支配,亲密与爱的可能性就逐渐消散。
双方不需要有相同的知觉和解释,也不需要同意对方。当一方分享不同解释而产生的感受时,另一方不需要放弃自己的立场,重要的是能尊重彼此的立场,避免贬抑或轻视对方。这种方式有时难免使人因为意见不合而觉得不舒服,但这是需要学习去接受的生活方式。增进接纳彼此差异的能力,在生活中保留这种张力,对任何关系都是有益的。
偏见(预先的评断)和解释是组成世界的方式,却会使人无法了解彼此。人所知道的其实只是自己对别人的看法,与人分享难以改变的态度和成见,就袒露了自己,于是开启了一扇窗,使亲密得以滋生。沟通模式的前提就是没有对错,只有同意或不同意。当人不相信自己受到不公平的对待而生气时,他确实觉得真是如此,但不表示这是对的!只代表彼此有歧见。即使对方同意他的看法,但仍然不代表这种看法是对的,只表示两个人的看法相同。由于所有感受都来自大脑对知觉讯号的解释,所以重要的是能核对各自的解释。许多人为了某些想象中的请示而难受得不说话,对他们所爱的人感到疏离或生气,都是因为没有核对自己对事情的解释!
许多关系因为陷入谁对谁错的正义战场而破裂,其实只是不同意彼此,并没有谁对谁错。当人修正这种幼稚的行为,学习尊重和接纳不同的看法,不需要放弃自己的观点,彼此就能和谐共处。双方不需要自我防卫,而是对彼此感到好奇,进一步探索各自为什么有不同的看法。这种方式能使双方更了解自己和对方,进而强化彼此的亲密感。
内疚、羞愧与宽恕
关于内疚和羞愧的观念,有许多令人误解之处。一般说拉一,这两种感受都被视为负面状态。我们则将这两种感受作出非常明确的划分:内疚会妨碍个人的发展和亲密;羞愧则有助于个人成长,并强化亲密。
内疚是良心产生的痛苦内在压力,当事人认为自己的想法或行为违反某些外在环境加诸人的法律或规定,把自己视为罪人,是需要惩罚的对象。内疚的人自认做了平常不会做的事,希望得到宽恕,所以内疚是一种不愿自我负责的立场,内疚时说的话可能是:“我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相反的,羞愧是认识自我时产生如潮水般的感受,任何宽恕都无法消除这种体认,因为自己的言语行为确实呈现出自己是什么样的人。羞愧时说的话可能会承认“我正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在佛教哲学中,羞愧(惭)被视为高度滋养的意识状态,重要性相当于信心和同理心。羞愧会带来坦诚和体认,两者都是回到真我本质的关键因素。
不应把羞愧和内疚混为一谈,也不要误解成一般人常说的“有害的羞愧”(我们认为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内疚,会造成非常负面的结果),父母常常分不清楚两者,所以会生气地责备小孩说“你真丢脸”(你该羞愧),意思其实是“你做错了”(你该内疚)。
生理上,内疚会使人觉得自己渺小、无用,身体能量紧绷、受到压缩。羞愧则会开启身体的能量,使自我充满温暖、开阔的感觉,觉得无处躲藏。由于内疚会关闭与否认自我,所以有利于亲密;羞愧包括对自我的认识、向别人真诚地袒露自己,这正是亲密的基础。
假使我和你跳舞时踩到你的脚,我自动说“对不起”以得到你的原谅,好使我不会内疚。其实这是表示我通常不会踩到别人的脚,这次可能只是意外。可是,当我以负责的态度看待这件事,就会承认自己正是会踩到别人的脚的人,因为我才刚发生这种事!体认这一点,我会充满羞愧以及尴尬(这是羞愧的特殊形式),知道你无法以原谅的方式使我变成另一种人,我确实是笨手笨脚的人,和我跳舞就要冒着被踩到脚的风险!知道这一点之后,我就无法要求你的原谅,只能请你了解和接纳。这种接纳的态度使我更靠近你(和我自己),而内疚的反应只会使我们注意谁对谁错而拉远彼此的距离。
一般会从道德的角度来看宽恕,在这种观点中,我会评断你做了某件错事,要你离我远一点。我宽恕你时,就允许你再度靠近我,这是一种包含阶级高低、上下尊卑的观点,认为其中一人是对的,是犯错这行为下的受害者。
以更负责的方式来看宽恕时,就会体认没有人是错的。我不喜欢你的所作所为时,可能觉得受伤、生气,然后离开你。宽恕的行为则是让生气转成与你同在,并不是接受你回到我身边(你可能并没有离开),而是我回到你身边。
熟悉不是亲密
当彼此知道更多对方的资料时,就会产生熟悉感,好比间谍了解敌人,拳击手深知对手的特性;在战争中,将军知道敌人会如何行动,战壕里的军人非常注意敌军的一举一动。长时间同住的人也知道彼此的习惯。所有这些例子中,人与人之间都知道许多彼此的资料,而建立高度的熟悉感,但不必然很亲密。亲密还需要高度的脆弱性,这是了解彼此感受的途径。
电影《影子大地》描述刘易斯晚年对亲密与爱的探索,就刻画出从熟悉到亲密的过程。有一幕中,刘易斯的妻子乔伊已经知道自己将死于癌症:
乔 伊:我们还有很多路要走。
刘易斯:我将一点一滴地缩小成一位丈夫。
乔 伊:而我将越来越胖,就像一位妻子。我听得出你的脚步声,在你离家还很远时,我就知道是你回来了。我知道走在路上的正是你。
刘易斯:我不曾想过自己会如此快乐,而且是一大把年纪之后。每一天,我回到家,就看到你。
乔 伊:从你回家说的第一句话,我就知道你的心情如何,光听你的声音就知道了。即使你不说话,从你的脸上的线条,我还是看得出来。我看着你坐在书桌前工作,研究你,了解你。
刘易斯:每一天,我回到家,就看到你。我还不习惯这种情形,每一天都令我惊喜,你在家里!这种纯然的快乐令我目瞪口呆,我回来就能看到你,我拥抱你、亲吻你,我需要做的只是回来,你就在家里。你使整个世界都变美了,令我如此感激,为所有普通的居家快乐而感激。